Berliner Kindl

這篇文章寫得真好~~~


虛假信息開花結果

──西安“反日”風潮解析


國際新觀察給多維提供一份關於全面解析西安“反日”風潮的長稿，原文係多媒體格式，文中在括弧内注明來源處均為鏈接。多維限於技術條件，無法一一呈現，特此説明。


國際新觀察

●古城怒潮

2003年10月30─31日， 中國西北第一大城西安市爆發了大規模反日風潮。事件中，西北大學留學生樓受到包圍衝擊，兩名日本人被打傷， 成千上萬的人連續2天在市區遊行，破壞了一些日本餐廳，與防暴武警發生暴力對抗。事件中的標語和口號有：“抵制日貨！”“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日本豬滾回去！”“日本雜種滾出去！”“日本豬滋事人人得以誅之！縱容日本豬滋事人人得以殺之！”“打倒狗漢奸！”等等。 西北大學校方文件驚呼，如果沒有及時制止，西北大學將遭到“空前浩劫”。（照片： 西安遊行； 西北大學校方“告全校同學書”； 香港鳳凰衛視評“西安事件”）

●狂風起處

10月29日（星期三）晚，西安市西北大學外語學院舉行“文化節”晚會，三名日本留學生和一名日本教師表演了一個舞蹈節目。 不料這個不到5分鐘的短節目惹了大禍。次日，西北大學校園出現了一份打印的傳單（全文）：

“國恥 ──是中國人就看

10月29日晚，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舉辦迎新晚會，當進行至十三個節目時，原應由日本教師及留學生表演日本舞節目。 只見由日本籍教師岡田帶領三個日本籍留學生上身戴胸罩，腰間系一假生殖器，身上掛一牌子，上寫著“看，這就是中國人”。他們在台上表演了近5分鐘， 主辦方才將大幕拉上。爾後晚會繼續進行。

以上材料經多次向數名外國語學院學生證明，真實可靠。 我們希望，是中國人的都支持我們，參與我們，能夠帶動自己身邊的人，表達我們的憤怒！為我們自己，我們的子孫，我們的祖先爭得應有的尊嚴！” （照片：點火傳單 ）

同時，各種聲稱日本人節目辱華的傳言開始流傳。例如：

“10月29日在西北大學上演了建國以來最侮辱民族尊嚴的事件！本人親身經歷！在該校的外語學院迎新會上，一個日本外教竟然帶著3個日本女人登台演出， 一上台3個日本女人就脫掉衣服，穿著3點式，上面印的竟然是中國國旗！而且還掛著豬頭，上面用日文寫著：這就是中國人！足足上演了5分鐘，而後竟然還慶祝，演出結束後便於當晚乘機離開西安！奇恥！在座竟然都是該校外院學子，還有該校領導！竟然無一人出面！當晚更是沒有一絲風波！”（其實三個日本留學生都是男生──本文注）（××報導）

“晚上西北大學的晚會上，一個日籍教師和三個日本留學生報名參加了，他們的節目上報的是日本舞，但是在他們表演的時候他們下身戴著假陽具，上面穿著胸罩，顛三倒四的亂跳，並且口中叫喊著：‘這就是你們中國人的形象，你們這些齷齪的中國人！’ ” （××報導）

●難言的真相

在激烈的對日情緒如汪洋大海般的中國，幾個勢孤力單的日本人真敢公然挑戰眾怒嗎？

新華社10月31日的消息是這樣報導的：

“陝西省教育廳發言人介紹，從10月30日中午開始，西北大學上千名學生在學校留學生樓前舉行示威，其中有幾百人上街遊行， 對10月29日晚該校日本留學生的下流舞蹈表演行為表示強烈憤慨。



陝西西北大學1000多名學生10月30日夜在西安罕見地舉行反日遊行﹐打出了“日本雜種滾出去”的標語。此前一天夜晚﹐一名日本教師和3名日本留學生在西北大學表演一出戲劇﹐被認為侮辱了中國人﹐西北大學學生憤而發起遊行。(路透社)

10月29日晚，西北大學外語學院舉行第三屆外語文化節演出。 一名日本外教和三名日本留學生在表演節目時，胸前佩戴紅色胸罩，小腹部位系有倒扣的紙杯作生殖器狀，並將藏於胸罩內的紙屑拋灑向觀眾席， 有極為下流的舞蹈表演動作。西北大學在場師生對此十分不滿，當即制止了他們的演出。

10月30日中午，西北大學上千名學生聚集到該校留學生樓門前，高呼口號，要求昨晚表演節目的日本留學生道歉。

18時40分，幾百名學生分批走出校門，行進到西安市中心的新城廣場。學生代表向陝西省有關部門遞交了要求日本留學生公開道歉的請願書後， 遊行學生到22時左右陸續返回學校。”

無一字提及節目中有辱華情節。只是強調節目下流。順便說，“在場師生對此十分不滿，當即制止了他們的演出”云云，與傳言中的無動於衷相矛盾。

大規模遊行的第二天，在新華社上述消息發出之後，西北大學新聞辦公室於10月31日下午接到自由亞洲電台駐香港特約記者康成的電話查詢。 有如下錄音對話：

新聞辦：我們學校現在已經處理了。現在不往外、不給新聞媒體……

記者：新華社都已經發稿了。

新聞辦：新華社發稿了？它從哪兒發稿的？我們學校就沒有向外披露真相。這個具體真相是什麼，它根據什麼來發稿呢？

記者：新華社是根據陝西省教育廳發言人的介紹。

新聞辦：那它那樣說，到時候它找陝西省教育廳去。反正不是我們西北大學說的。一個是教師解聘， 三個留學生已經開除。……我們學校很快地在當天（30日）下午就已經作出這個決定了。發了文件了。省裏和省教育廳也同意了。還有包括國務院， 也在當天同意我們的決定。

記者：開除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侮辱中國人”的演出？

新聞辦：這個，我不能回答你。這裏頭事實真相不是外面傳的那個樣。 現在詳細的東西不能跟你說。（西北大學電話訪談錄音）

如果有像傳言所聲稱的辱華情節，校方還用得著這樣回答嗎？

其實，校園牆上張貼的眾多情緒激昂的大字報的旁邊，就有一張與眾不同的目擊者證言，全文如下：

“我的目擊

2003年10月29日晚，西大外院迎新晚會，來自日本廣島的一名外教，帶領三名日籍留學生走上舞台。留學生脫掉外套後，其上身穿有紅色乳罩， 下身帶（戴）有一次性紙杯。背部印有“日本－（心形圖案）－中國”字樣。 ”（照片：校園海報）

其中括號中注解為本文所加。“日本－（心形圖案）－中國”，等於是說“中日友好”。

而西北大學校方的宣傳文件中，對當晚節目的實情作了更為詳細的描述，明確地否定了“辱華”情節的傳聞：

“10月29日晚，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在校禮堂舉行第三屆外語文化節閉幕演出，演出到第13個節目時，一名日本外教和三名日本留學生戴用方型紙箱做成的頭盔，上台後遂脫掉外套，胸前佩帶紅色胸罩，小腹部位系有倒扣紙杯作生殖器狀。幾人的頭盔上用毛筆寫有“看什麼？”，背上寫有“中國”、“日本”、“壽司”、 “酒井法子”、“忍者”、“傳統”等字，並做出低級下流的舞蹈動作，引起在場師生的強烈不滿，當即被校方工作人員制止表演並拉上帷幕。這就是事件的基本事實。把這一事件定性為違背中國人民風俗習慣的下流演出事件是實事求是的。網上和傳單上流傳的“日本留學生身上掛一牌子，上寫‘看這就是中國人’”的說法並不是事實。不排除是別有用心的人的故意編造。 ”（西北大學宣傳文件）

校方在開除日本學生的文件中則進一步明確指出，經調查，日本學生“沒有侮辱中國和中華民族的主觀惡意”。這一事件的真相，從當局方面來說， 只有西北大學校方才能是唯一的負責者。而校方關於沒有辱華情節的認定，應該是可信的。如果校方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一點上說謊的話， 風潮就絕不是兩天就能平息的，也決不止限於西安。 （ 處分決定 ）

再看看日本人方面是怎麼說的。涉案的四名日本人在道歉書中說：

“我們演出該節目的本意僅僅是想博觀眾一笑，絕對沒有輕視或侮辱貴國和貴國人民的意思。”。（道歉書）

日本網站11月1日刊出一篇署名Chuta（“忠太”）的日文證言說：

“我是西北大學的留學生。因為有些事回國了。我是29號看的演出，30號早上坐的飛機，所以我個人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我的朋友所引起的事件到了這個地步， 鬧得這麼大，我感到痛心。對此有很多的報導，其中也有不實之處。　 首先，並沒有叫喊“這就是中國人”之類的話，也沒有展示過紙牌。所謂下流的表演，實際上不過是身穿文化衫再加紅色內褲而已。 言語、動作和舞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是配合舞台音樂和節拍罷了。頭上罩著用硬紙板作的盒子，象機器人似的。我想他們是不想露出臉來。其實，他們本人並不願意參加演出。是中國學生半強制性地讓他們參加的。也很正規地參加了彩排，所以演出內容不應該有任何問題。當他們只穿著內褲，並從內褲掏出紙團向觀眾們拋灑的時候。我想是和在日本當表演到高潮時向觀眾拋灑一些東西一樣，不會是帶有惡意的。老師也參加了。他以前是西北大學的留學生。所以和我也是朋友。他是臨時加入的，連表演的內容都不知道就一起上了舞台，服裝也不一樣。 ……

附帶說一下，機器人頭上寫了很多字。其中有“中國”的字樣。多半是這個原因惹出了麻煩吧。但是，也寫了“中日友好”也寫了“謝謝”。 當然還有“忍者”的字樣。 ”（日文原文）

看來是個知情者，且與西北大學校方的說法基本吻合。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看到任何有力的證據或分析，能反駁西北大學校方關於無辱華情節的調查結論。 然而，中國主流媒體，包括新華社，都緘默不言，沒有像西北大學校方的文件那樣明確地在“辱華”的問題上澄清真相。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在網絡時代，在中日之間仍然深深互不理解的時代，傳言和誤會是免不了的，是隨時可能發生的。所以，事件的根本原因，還是排日情緒。西安事件是中日關係進程中的一顆重要的信號彈，它表明，中國社會的排日情緒，已經發展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蘊藏著巨大的破壞能量。



陝西西北大學1000多名學生10月30日夜在西安罕見地舉行反日遊行﹐圖為一名抗議學生在校門燒燬日本國旗。(路透社)

前面所提到的署名“忠太”的日文文章中，有這樣一段：

“我們只是在西安的日子就很不好過。 坐出租車時， 聽說過‘要是知道你是日本人就不讓你上了’這樣的話。也聽說過‘挨了原子彈活該’這樣的話。如今（日本對中國）友好了，還是要遭到大罵。”

譯文中括號內注解為本文所加。日本人在中國的這種遭遇，印證近年來網上“抵制日貨”“不為日本人服務”“日本受原子彈轟炸是應該的”“把日本女人都強姦了” “滅了日本”“殺盡日本人”等激烈言論，信是不誣。（注：有些統計資料也常被引用來說明這個問題。例如，2002年9月─10月， 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在全國220餘個縣市進行了第一次中日輿論調查，結果顯示，中國民眾對日本感到“非常親近”和“親近”者僅佔5．9％， 感到“不親近”和“很不親近”者達43．3％，感覺“一般”者佔47．6％，其餘3．2％為回答“不清楚”者。 但是，這個調查有欠科學的地方，如“親近”的問法，恐怕問到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會得到太正面的結果。鑒於此，本文不予採用）

這種高漲的排日情緒，絕非一夜之間就能催化出來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是多少日呢？是從60年前或更早的戰爭嗎？

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有過一段毛澤東所說的“喜歡”日本人的時期（見後文）。至少可以說，日本長期欺負中國帶來的排日情緒，在毛澤東時代緩和下來了，或者說為當時的政治氣氛所冰凍起來了。下面有個材料可以說明，這種緩和一直持續到20世紀九十年代的中期。

1995年上半年，北京零點調查公司主持了一個《中國五城市居民國際認知度調查》，有關發現如下：

中國城市居民“最欣賞的男人”，前三位依次為中國男人、美國男人和日本男人；“最欣賞的女人”，前三位依次為中國女人、日本女人、法國女人。

同期日本《讀賣新聞》社與蓋洛普公司聯合實施的“日中社會輿論調查”顯示：對於中日兩國關係，認為“好”的，在中國佔86％；認為“不好”的，在中國僅佔6％。 （中國五城市居民國際認知度調查）

這樣的調查放到今天，還會得到類似的結果嗎？

5、6年後中國的輿論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怎麼回事？無獨有偶，90年代中期，正是信息網絡開始登陸中國的時期。到了90年代後期，隨著中文輸入技術的進步， 中文網站和論壇如雨後春筍般大量湧現，信息網絡充分普及。1999年，人民日報網站的論壇《強國論壇》正式開通，現在日瀏覽量達1000萬人次。中日關係話題， 是網絡上最熱門的話題。

誰也沒想到，近年來，排日情緒發酵的主要催化劑，竟是高科技的信息網絡。這個催化劑的威力遠遠超過官方的媒體。 “中日不能友好”，“日本人是劣等民族”，“日本人多數都是壞的”，“日本人全體世世代代要為中日戰爭負責”， “中日要世世代代永遠為敵”之類的觀點都是肇始於網絡並通過網絡大量、迅速、廣泛、反覆傳播的。這類觀點已成為網民中的主流觀點。 一系列挑動和強化仇日情緒的虛假信息，也主要是通過網絡來擴散的。

●虛假信息大觀

有那麼一些人，不知是出於什麼動機，是嫌真實不夠刺激呢，還是想給反日運動抹上一層非正義的色彩，製造了一系列虛假信息。西安事件， 其實質就是虛假信息引發的騷亂。這類虛假信息，由來已久，如今終於結出了果實。造假者們應有躊躇滿志的成就感。讓我們來看幾宗有名的和不那麼有名的可疑的或明顯造偽的案例：

1─ 自稱南京日本留學生“長谷川弘一”的辱罵信

“從總體上看支那人是世界上最低劣的種族。在總體素質上講， 南方支那人又要遠遠優於北方支那人。……我們輕視支那人的一個原因是我小的時候父親帶我去日比谷公園，指著北洋水師的戰利品對我說， 日本就是在打敗支那的北洋水師後，才成為世界上主要強國的” （中國青年報的轉載）

對這篇從思維、立意、遣詞造句到手法似乎太過於大陸化的作品，網上有這樣的揭露：

實際上東京的日比谷公園並沒有什麼北洋水師的戰利品。陳列過北洋水師的戰利品的公園在東京倒確實有過，不過，是東京的上野公園。 而且二戰勝利後，已被中華民國國民政府悉數索回。北洋水師在日本的遺物尚有存放在粟島海員學校的鎮遠艦船鐘，長崎哥拉巴公園內的定遠艦舵輪，都不在東京。 所以這位“長谷川弘一”顯然不可能在小時候被他爸爸領到東京的日比谷公園去看什麼戰利品，除非他出生在戰前。可是他自稱是日本留學生， 那麼只剩下一個可能，就是帖子是偽造的? （PCHOME 論壇）

按：據本文所掌握的資料，日比谷公園曾陳列過日俄戰爭的戰利品，但不知是否有過甲午戰爭的東西。靖國神社的遊就館在明治時代曾有過甲午戰爭的戰利品。 但無論那種情形，戰後均已撤除。還有一個有趣的事實是，這篇文章專找一些中國激進的民族主義者所不滿意的國人弱點下針。 如：“我們輕視支那人的一個原因是支那人人對為自己民族而犧牲的人的健忘和不感恩”。實際上，目前日本所存在的輕視中國人的情緒，與近年來大批湧入日本的中國人的一些不良表現（如名列前茅的犯罪率）有密切關係。問起日本人，絕大多數都會提出這個原因。至於說中國人不尊敬自己的先烈，不要說一般日本人不知情，就是在中國，也有很多人不會同意的。僅此一端，就露出破綻。

值得注意的是，這篇無可對證的偽跡昭然的作品曾被中國官方媒體《中國青年報》摘要轉載（2000年1月19日）。至今未作任何澄清。

2─BBC 消息：日本暴徒街頭公然強暴中國女留學生東京爆發大規模騷亂

這篇近幾個月在網上流傳的但在BBC網站上根本查不到的消息中最刺激中國人的話是：“值班的警察竟然說玩弄一個中國女孩算不了什麼！”網上評論道：

“這個假新聞貼了2年了，今年9.21號後又出來，日期從 9.21－9.22－9.23－9.24 都改到 9.28了。而且名字越起越誇張。看吧，馬上就要改成 10.28了。 ”（來源同上）

3─日本人吃嬰兒

這裏全文摘引網上的揭露：

“始發與韓國網絡，卻在中國的網絡上得到大發展的著名謠言，還附了圖。不幸的是，圖中吃人的主角並非是日本人，而是一位中國行為藝術家朱昱， 圖來自他《對傷害的迷戀》系列，朱昱是成都人，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附中，很諷刺的是，2003年初英國電視台“第四頻道”播出了一部記錄片，片名叫《北京律動》，內容是某些中國藝術家的極端創作行為，片中就包括了這些中國藝術家朱昱用嘴咬一個死產嬰兒的靜止畫面，此片在英國引起震動， 該片主持人傑諾茲亞克在接受BBC訪問時表示他雖然不贊同朱昱的做法，但是‘我們應當試圖理解中國為什麼會產生這種世界上最為極端和黑暗的藝術。’不信的去下面看看： http://arts.tom.com/ysj/zhuyu/index.php.img_id=5 作品的第二頁是不是很多圖很眼熟？ ”（來源同上）

4─小泉訪美口出狂言：“日本要讓中國後悔”

這則消息最初是7月份出現在中國官方《人民日報》論壇上。被大量轉載。現已從網站刪除。其中說：

“美國總統布什親自開車搭到訪的日本首相小泉純一在自家的德州農場兜風，滿足小泉的‘好奇心’。小泉在農場表示， 釣魚島問題將是對中國的的一個重大考驗，如果中國執意不在此問題上向日本妥協，日本將讓中國後悔……”

網上的評論是：

“我一看這則消息就知道是假的，因為這則消息貼出來時小泉根本就一直呆在日本國內，根本沒有出訪美國。……其實這篇謊帖中‘美國總統布什親自開車搭到訪的日本首相小泉純一在自家的德州農場兜風，滿足小泉的“好奇心””這句話是各中文網站5月份對小泉訪美作報導時為一張照片作的“一句話注釋”，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都未改，而且僅僅這麼一句話。 ”（人民網網友之聲）

這一找不到根據的消息被2003年8月15日《人民日報》網站所發表署名林治波的《“對日關係新思維”再質疑──與時殷弘教授商榷》一文所引用作為論據。

5─湖南羅剛事件

這是所有造假事件中最富於戲劇性的。羅剛曾是湖南人民廣播電台經濟頻道主持人。他有一個半夜三更的電話聊天節目《心靈之約》。 2003年2月25日子夜時分，羅剛在主持《心靈之約》時，一位帶著明顯的湖南口音的男子打進電話來，憋腔憋調地自稱是日本留學生“小原正太郎”， 並念了一段聲稱是自己寫了一個月的文章。不用說，又是反華妙文。但這位湖南腔的“日本人”的文章的作偽痕跡，比他的口音更拙劣。花了一個月寫成的文章，居然只是我們前面提到的那個“長谷川弘一”文章的翻造。一個人的自然口音不經過長期的特殊訓練和缺乏一定的天份是難以遮掩的， 在這裏露了馬腳，還有情可原；一個月的時間還要抄襲，那就是實實在在的大笨蛋、大懶漢了。

這個事件在當地引起了軒然大波。據官方媒體報導， 當天晚上長沙110的熱線被打爆了。200多個聽眾打電話到110，到政府部門，要求嚴懲“小日本”；部分高校的學生們已經貼出了標語，要上街遊行，有的學生還揚言要砸毀日資企業；眾多的士司機把車開到了經濟電台，要求交出“日本留學生”並嚴懲。簡直就是“西安事件”的前夜。

好戲還在後頭。公安部門似乎是順應激昂的民情，積極行動，事發不到24小時，就捕到了打反華電話的“日本人”。然而令民眾和羅剛失望的是，“小原正太郎”是中國籍的湖南人，真名叫“梁少南”，戶籍在湖南益陽沅江草尾鎮。近年一直在岳麓山高校區擺攤經營學生用品為生。抓獲梁少南時，警察在其身上發現了講話原稿以及IC卡，經筆跡核對， 與其寄往經濟電台的稿子筆跡相同。梁少南對其所作所為全部承認。6月14日，長沙市人民政府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決定對梁少南勞動教養2年。

那位叫羅剛的節目主持人由於堅持接聽“日本人”的電話，並延長對話時間，被電台開除公職，罪名是為“侮華、反華言論提供了宣傳輿論的陣地”。其實，羅剛在長達7分鐘的電話交談時間內，象唱雙簧似的對“日本人”進行了針鋒相對的駁斥，過了一把愛國英雄的癮。已經在湖南電台作了多年電話聊天主播的羅剛，說他聽不出對方的鄉音，也是太貶低了他。不免有共同造假的嫌疑。據說羅剛是無悔的，事後不但出了一本書，大肆炒作，而且還振振有詞的說：“80％的人都認為這是一個日本人幹的，所以他就是日本人……這場戲是如此真實。大家的情緒不是真實的嗎，我的憤怒不是真實的嗎，他的無恥不是真實的嗎”。就是說，欺騙成功，就不是欺騙；栽贓成功，就不是栽贓。 因為它和真實有同樣的效果。哪怕只是一時的得逞。如此宣揚欺詐有理，除了貽害社會，並使自己完全喪失公信度外，不知有何益可言。這番話，與其歸入“昏話”，不如歸入“犯罪心理學”，倒不失為生動的自白。 （心靈之約對話錄音； 湖南電台澄清真相； 抓住小日本； 羅剛無悔 ）

在可以隱匿真實身份的中文網站上發表文章署上日本人的名字，自稱日本人，或發表虛假信息，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造假作偽很方便。在缺乏公信和監督機制的社會，就像假鈔泛濫的社會需要驗鈔機一樣，公眾也不得不多一層信息辨偽的負擔。首先，作偽是有意誤導，不同於一般的誤傳或敘事失真，因此，著眼於輿論的偽信息往往有強烈的輿論刺激性即煽動性。其次，偽信息具有不可核查性：或者是無法核查，或者是經不住核查。再者，偽信息難免有破綻。中國人造自己的謠言，有時還有點水平，真假難辨；造到外國人頭上的，迄今為止，無一不是破綻百出。沒有一定的底子，這種活兒還是不要試的好。

過去造假的積累，終於在西安事件中開花結果。因此，說西安事件是一個里程碑，一點也不為過。

●朝野相通

民間的排外風潮，歷來不只是民間的問題。說西太后時代的清朝政府媚外賣國，那真是冤枉了他們。那時，不獨民間，從地方官到朝廷也照樣彌漫著仇外排外的氣氛。 和洋人簽約，作出割地賠款，妥協權益的事，實屬無奈，口服心不服。所以才有後來官民結合的義和團運動。如今中國的排日情緒，官方的導向，也是不可忽視的。 60年代中期的文革前夕，北京市各處都地張貼著“中日青年友好大聯歡”的海報。而近40年後的今天，這種氣氛是很難想像了。那時中日之間尚未建交， 日本政府還是敵對政府，中日戰爭結束也只有20年，但中國居然有這樣的友善氣氛，用今天的仇日論來看，是無論如何解釋不了的。這不能不歸功於當時毛澤東、 周恩來等領導人多年來為中日友好所付出的努力。進入90年代後期，信息網絡普及，論壇成了高科技的大字報園區。令人驚訝的是， 在官方控制的不遺餘力禁止“反動”觀點的《人民日報》網站論壇上，在毛澤東時代會被視為反動的宣揚盲目排外的文章卻能大行其道。 有的官方媒體甚至還刊登煽動仇日情緒的虛假信息（如前面提到的《中國青年報》）。對於挑撥民族關係的信息和言論，官方媒體歷來是把關把得很嚴的，然而，對挑撥中日關係的，卻是一路綠燈。這種反差，實在是太明顯了。

羅剛事件和西安事件，本質上都是挑撥中日關係。但官方處理的新聞發佈中，卻從來不提及這個要害問題，前者只是“反華言論”，後者只是“擾亂治安”。生怕被誤會為“維護中日友好”。現在，一提“反日”，就能冒出無數“勇士”；而真正需要勇氣的“中日友好”，則鮮有人敢出頭。

●毛澤東的日本觀

曾任《人民日報》國際部評論員的馬立誠，2002年12月在備受非議的《對日關係新思維》一文中寫道：

“剛剛閉幕的黨的十六大強調創新。我認為，在對日關係方面也應如此。拋棄舊觀念，啟動新思維，實為當前切要。首先要有戰勝國和大國的氣度，對日本不必過於苛刻，戰爭畢竟已經過去了近60年。……前首相村山富市和現任首相小泉純一郎等人已先後來到中國的蘆溝橋和瀋陽等地哀悼，對日本發動侵略戰爭表示反省。 日本道歉問題已經解決，不必拘泥刻板形式。 ”（ 對日關係新思維 ）



紐約法拉盛華人討論馬立誠對日觀點。8月23日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代表團訪美﹐在法拉盛召開對日關係新思維反思研討會。(多維社記者攝)

並引用華東理工大學的戰爭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倪樂雄在2002年3月發表的主張：“把日本恢復正常國家軍事狀態的軍事訴求， 同重新恢復軍國主義發展道路區別對待。”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時殷弘在2003年2月發表《中日接近與“外交革命”》一文，提出5項“革命”性主張。 這些主張中除了包括了馬、倪的兩條外，又增添了兩條：擴大日本對華投資和貿易，支持日本在國際事務中的大國地位（他的第4第5兩項主張實際是一回事）。（ 中日接近與“外交革命” ）

馬、倪、時的新思維，歸根結底，只有兩條：1）不再糾纏歷史舊帳； 2）尊重日本的獨立和主權。說實話，這兩條並不“新”， 因為那曾經是新中國的既定方針。他們自詡為“新”或“革命性”，說明毛澤東時代的對日思維，早已做古，被人們所遺忘。為領略一下當時的“思維”， 下面摘幾段毛澤東的有關言論（均引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和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合作編輯的《毛澤東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 （ 毛澤東外交文選 ）

“偉大的民族”

日本民族是一個偉大的民族。（《中國人民支持日本人民偉大的愛國鬥爭》 一九六四年一月二十七日）

我們兩個民族現在是平等了，是兩個偉大的民族。你們這個民族是個很好的民族。日本人，誰要想欺侮他們，我看是不容易的。（同日本國會議員訪華團談話 一九五五年十月十五日）

中日關係要趕快改進。過去我們一般中國人是不喜歡日本人的，現在我們很喜歡你們，看見日本人很高興。 是不是你們過去佔了便宜而現在吃虧了？你們過去沒有佔便宜，現在也沒有吃虧。 （同日本國會議員訪華團談話 一九五五年十月十五日）

“吵過架、打過仗，這一套可以忘記啦！”

中日關係的歷史是很長的，人類幾十萬年以來過著和平的生活，我們的祖先吵過架、打過仗，這一套可以忘記啦！應該忘記， 因為那是不愉快的事情，記在我們腦子裏幹什麼呢？ （同日本國會議員訪華團談話 一九五五年十月十五日）

“已經賠過不是了。不能天天賠不是”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把我們的關係改變了，剛才已經講到，你們是處於很好的地位，處於理直氣壯的地位。過去你們欠過人家的帳，現在你們不再欠帳了，而是有人欠你們的帳。你們現在很有政治資本，我們也有政治資本，向美國討帳。它欠了我們的帳，這一點，我想我是根本沒有講錯的。你們現在是輕鬆愉快了，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不同了，理由抓在你們手裏，是不是？對不對？對你們過去欠的帳再要來討帳， 這是沒有道理的。你們已經賠過不是了。不能天天賠不是，是不是？一個民族成天嘔氣是不好的，這一點，我們很可以諒解。我們是你們的朋友，你們對中國人民看得清楚，不是把你們當作敵人看待，而是當作朋友看待的。 （同日本國會議員訪華團談話 一九五五年十月十五日）

“不應由日本人民負責”

有人不了解，為什麼中國人和日本人過去打過仗，現在還這樣親密。他們不知道，日本人民同壟斷資本和軍國主義軍閥是不同的。（同日中友好協會訪華代表團、日本民間教育家代表團等日本外賓的談話一九六一年十月七日）

過去的戰爭應由壟斷資本、軍國主義政府負責，而不應由日本人民負責。人民為何要負責？如果說人民要負責，那末大家都來反對日本人民，那還得了！事實上是日本軍國主義政府威脅、欺騙、強迫日本人民去當炮灰的。 （同日本社會黨國會議員黑田壽男的談話 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四日）

我們反對美國帝國主義，只是限於反對帝國主義分子，一定要把美國帝國主義分子同美國人民劃分清楚。這個觀點在我們中國長期搞不清楚， 是鬧了幾十年才逐步搞清楚的。在這以前，總認為侵略中國的國家的人都是壞的，這就產生所謂排外的政策。要講搞清楚，還是五四運動以後的事。 共產黨成立以後，讀了一點馬克思主義，我們才鬧清楚世界是怎麼一回事，才知道政治結構、社會結構。 （同參加中日青年友好大聯歡的日本各代表團團長和其他日本朋友談話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應該有獨立和主權”

像日本這樣偉大的民族應該有獨立和主權。 （根據日方記錄，毛在提到日本南鄉三郎曾說要把日本變為中國一個省時講這番話的。毛表示，日本成為中國一省是不可能的。──本文注）（同日本社會黨國會議員黑田壽男的談話 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四日）

“原子彈損害了日本人民”

美國在日本的廣島和長崎投了兩個原子彈，損害了日本人民。因此使美國在世界大部分人民中間的名聲不好。……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本政府是強迫日本人民進行侵略戰爭的，但後來起了變化，遭到了美國的原子彈之害，所以日本人民， 包括某些政府人士也反對核戰爭。 （同參加在日本召開的第十一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後訪華的外賓談話 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二日）

馬、倪、時的“新思維”，何“新”之有？比起當前極端盲目排外思潮，當然是進步。但是並沒有沒有超出當年毛澤東的見解。不但沒有超出，甚至還有明顯的退步。例如， 毛的主張中包含著不但維護中國人民的利益也維護日本人民的利益的民族平等互助的原則，包含著區分當權者和廣大人民的合理的分析，包含著看到其他民族偉大之處的公正的心態，包含著貫穿歷史縱深的長遠的眼光。這些在這幾個文化人的立論中是看不到或者是比較模糊的或者是不敢直言。 不要說幾個文化人，就是當今的領導人，有誰還能有這樣的見識和氣魄，敢講這樣的話？如果屈從於近視狹隘的思潮，缺乏高屋建瓴的現代進步的基本理念， 只講逐利之計謀，不講雄圖之政策，難免理不直，氣不壯。

●只有日本道了歉

本文無意全面和深入討論中日關係，這裏只想為毛澤東所主張的“不能天天賠不是”的觀點，提供一點背景資料。

從19世紀40年代到20世紀50年代的一百多年的時間內，在民族尊嚴、領土主權和生命財產上給中國帶來重大損害的國家計有：英國，法國，德國， 俄國，日本等。到1997年止，英國還佔領著中國領土。根據《人民日報》資料，沙皇俄國侵佔的中國領土總計超過一百五十萬平方公里。相當於近50個台灣。 到現在為止，俄國還沒有歸還之意。中國政府和這些國家都已建交。有案可查的是，這些國家裏，只有日本是道了歉的，而且是多次道歉，道歉者從民間到政界， 從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有口頭也有書面。1972年和1998年中日雙方政府首腦所簽署兩個文件，有這樣的語句：

“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國過去由於戰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的責任，表示深刻的反省。” （ 1972年中日聯合聲明 ）

“日方表示，遵守1972年的中日聯合聲明和1995年8月15日內閣總理大臣的談話，痛感由於過去對中國的侵略給中國人民帶來重大災難和損害的責任， 對此表示深刻反省。” （ 1998年中日聯合宣言 ）

1998年的聯合宣言所提到的1995年8月15日日本首相村山富市的談話：

“我們應該把戰爭的悲慘傳述給年輕一代，以免重犯過去的錯誤。……值此戰後五十周年之際，我們應該銘記的是回顧過去，從中學習歷史教訓， 展望未來，不要走錯人類社會通向和平繁榮的道路。我國在過去不遠的一個時期，國策有錯誤，走上了戰爭的道路，使民族陷入存亡的危機，殖民統治和侵略給許多國家，特別是亞洲各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損害和痛苦。為了未來不再犯錯誤，我虛心地承認這一無可置疑的歷史事實， 謹此再次表示痛切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同時謹向所有受這段歷史之害的國內外的死難者表示沉痛的哀悼。”（據日本駐香港總領事館中文本。本文參照日文本有所訂正。）

這段講話，經1998年中日聯合宣言的明確肯定，也具有書面道歉的意義。

如果道歉問題沒有在外交層面正式解決，中國怎麼可能會在1972年與日本結束戰爭狀態，放棄戰爭賠款要求，恢復邦交正常化，繼以在1978年締結友好條約呢？

●體制和心態的考驗

成語“一觸即跳”，用在個人，說明一個人缺乏了解事態真相的意願和能力；用在社會，則說明社會缺乏公正和審慎處理糾紛的體制。

在法治社會裏，法治原則貫穿一切。觸犯法律的案件，在確定罪名前，總要給被告方申述和辯護的機會，有時還要根據案情取得證據和證詞。 在學校這樣的環境裏，對違反校規的處理，實行的也是無罪推定的原則。方法是開聽證會，以便受指控者有機會申述和辯護。控辯雙方的準備， 校方的調查，都需要一定的時間。這都有一定的規範和程序。

走向法治社會，是當今中國改革事業的共識。每一次社會糾紛，無論是法律意義上的，還是行政意義上的，既考驗著法治觀念和體制的進步程度，也提供了改革和完善的機會。

西北大學校方頂著巨大的壓力，明確否定了演出事件的“辱華”傳言，並在《告同學書》裏特別申明：“不要把幾個日本人和全體日本人民劃等號”， 這無疑是有“實事求是”的信念在起作用，還是令人敬佩。然而，在事件發生不到24小時就作出把4個涉案的日本人開除的行政處分決定，雖然可以理解是為了迅速平息風潮，並在某種意義上保護日籍人員的安全而採取的權宜措施，但是也暴露了法治觀念和體制的重大缺失，儘管校方的文件裏也呼籲了“法治”。例如，沒有聽證會這樣的程序，讓指控日本節目有辱華情節的人士來陳述他們的意見，提出他們的相關證詞和證據；同時也給受指控的日籍人士一個申述和提出相關證詞證據的機會。校方僅憑某些人“服裝裝扮下流”的主觀感受而作出的開除決定，也沒有交代是否有法理或校規的依據。校方的處分文件中也承認，涉案人沒有“主觀惡意”，按照法治原則，應當從輕處理才是。如果日本節目通過了彩排是事實的話，這樣的處分就更加不合理了。

如果說校方用校紀處分來解決這個問題，多少與法規還沾點邊，學生中的激進份子對法治這條路子就連想都想不到。他們首先想到的是暴力，要打人，要砸餐館。而且是這樣做了。大學生的心態和觀念如此，中國法治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當然，大學生們還有示威遊行，而這卻是憲法保障的公民權利。這種權利，如果與暴力不沾邊，自然無可厚非。但是這裏也有個使用得當的問題。一般來說，如果通過法治渠道可以解決的問題，就沒有必要興師動眾，畢竟有擾亂社會的風險。再者，示威遊行的抗爭對象，往往是對立的強者，而不是相對而言的弱勢群體。外國留學生在中國，勢孤力單，語言隔閡，風俗不通，是典型的弱勢群體，如果是來自有民族隔閡或仇恨的地域，處境就可能更加艱難。外國法律管不到他們，他們只能依靠東道國的法律。在這種情形下，如果有違法亂紀嫌疑或糾紛之事，就更應該毫無例外地通過法治渠道來處理解決。

西安事件，再一次凸顯了法治原則和權宜之計或主觀衝動的對立。如果在每一次這樣的情勢中我們都選擇了權宜之計（象校方那樣）， 或主觀衝動（象一部分學生那樣），那麼法治原則就永遠不會在中國生根。而如果法治在中國不能建立，受害的還是中國人民自己。

有人告訴我們：“中國人的民族主義有利無害”。民族主義，如果是指維護本民族基本權益和尊嚴，保護和發揚本民族文化，當然很好。但如果把盲目排外、以民族界限定事非好惡也包含在民族主義之內，那麼西安事件揭示：在這種盲動式的民族主義烈酒的燒灼下，還能考慮到公正嗎，還能考慮到法治嗎，還能考慮到真正的民族利益嗎？ 這種民族主義的危害，已經不是一個預言中的問題，而是現實了。

在法治原則得到確認的社會裏，法治觀念必然是主流意識。在這樣的環境中，不但糾紛解決有序，理性也佔著上風。那麼，即使言論充分自由，非理性的思潮也難有持久的市場。而制度的建立和發揮作用，也有賴於社會心態的轉變。

整整12年前，也就是1991年11月1日，美國中西部的愛荷華大學的中國留學生盧剛，槍殺了他所嫉妒的一名中國同學和4名美國教職員， 重傷一名菲律賓學生，然後飲彈自盡。這個驚天血案消滅了美國在天文物理學領域裏三個重要學者。盧剛事件在當時所引起的震撼可想而知。中國留學生群體震驚之餘，馬上面臨的問題就是美國社會將會如何對待他們，如何對待中國人。有人說，在愛荷華校園，中國人的聲音一下子全消失了。 然而，美國人在悼念同胞時，並沒有忘記安慰中國人。愛荷華大學的校報刊出了“我們該如何伸出援手”的文章，呼籲大家“對自己所認識的華人亞裔或其他外國學生，展開主動談話，把心裏的感覺宣泄出來”，“讓他們知道你關心”。生化系的一位中國留學生說，校方付出了很大的心力來安慰學生教職員，更是過來關心、安慰學校的中國同學。“一切從愛的角度出發，”他說，“非常不容易。”

被盧剛殺害的行政負責人Anne Cleary（安妮─克黎利）教授，單身無子女。為克黎利所舉行的追悼會並沒有責難兇手盧剛。神父說：“如果我們讓敵意和憤怒籠罩著這個日子，克黎利將是第一個責備我們的人。”克黎利的三兄弟表示將根據克黎利的生前意願用她的遺產設立外國留學生獎學金。這幾位受害者家人還給盧剛的雙親寫了一封慰問信，其中說：

“當我們沉浸在沉痛的悲痛中時，我們也在我們的關心和禱告中紀念你們──盧剛的家人們。因為我們知道你們也一定沉浸在沉重的悲痛中， 你們也一定和我們一樣為周末所發生的事所震驚。安妮相信愛和寬恕。我們也願意在這沉重的時刻向你們伸出我們的手，請接受我們的愛和祈禱。在這悲痛的時刻，安妮一定希望我們心中充滿了憐憫，寬容和愛。我們清楚地知道，此刻如果有一個家庭正承受比我門更沉重的悲痛的話，那就是你們一家。我們想讓你們知道，我們與你們分擔這一份悲痛。讓我們一起堅強起來，並相互支持，因為這一定是安妮的希望。”

一位美國人說：“美國人不會因為《末代皇帝》捧了九個金像獎，不會因為陳沖走上台而把中國人捧上天；也不會因為盧剛而把中國人趕下地獄……當漩渦消失的時候，水面就像平坦的大道一樣平靜了。”的確，無論是愛荷華州還是美國其他地方，中國留學生，中國人沒有受到任何因盧剛事件而引起的衝擊和仇視。愛荷華校園發生的事與西北大學校園發生的事，是怎樣的對比！（ 愛荷華校園慘案始末； 曼哈頓的中國女人；我所知道的山林華和克黎利； Remembering November 1））

美國曾是一個以種族歧視聞名的國家，不但奴役、歧視過黑人，也歧視過中國人。美國也有人做出超越法治的極端行為。然而，1978年美國新澤西州率先定義“仇恨罪”，使美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立法把群體仇恨列入犯罪的國家。凡是歧視或煽動仇恨某一種族、族裔、宗教、體征、性別、性取向、膚色的言行，都是違法的。現在，美國絕大多數州都已通過了類似的法律。聯想到九十年代初，美國社會對盧剛事件的反應，就毫不奇怪了。美國在進步，美國在不斷地進步。中國呢？